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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静夜思》李白

一个中年人阅读李白

 

一个经典的中国故事是从《静夜思》开始的。

公元726年，李白二十六岁，这是他第二次离开故乡四川江油。第一次离开故乡时，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，除了拜师、求举荐受挫以外，一无所获。而第二次离开故乡，他已步入青壮年，从此，他再也没能回到故乡。

那年夏天结束前，李白来到扬州，他忽然病倒，钱也用完了。据说他家的生意遇到问题，无法再供他像年轻时那样挥霍。扬州小旅舍不允许他赊账，李白身边唯一的亲人是伴随他出故乡的书童丹砂。丹砂用尽办法也无法让他好转，两人连饭都快吃不上了。先前和李白交游的朋友一见此境，都躲得远远的。李白第一次感受到世态炎凉的味道，他写了一封信给故乡的老师，却连自己的地址都无法标明。

阴历九月十五日左右，秋意已浓，故乡仍远。夜晚，寒意携着月光从窗缝飘然来到诗人身侧。久病的诗人勉强起身，虽感凉气逼人，他还是打开了窗，看着万物沉寂在月光下，看到的似乎是自己渺茫不定的前程。 月光入户，以窗格的大小凝成一块银白的光影，霜般冰冷。而地上，诗人的身影已然中年人的模样。在这一瞬间，李白看见过去的青春热情离自己远去，他正一步步穿越到自己的中年时光。悲从中来，不可断绝，诗人第一次以中年的心态写出下面诗句：

床前明月光，疑是地上霜。

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。

似乎诗人离乡闯荡，漂泊无依，直到那天晚上病中惊醒都是在为写出这么一首诗。

 

公元748年春天，李白重回金陵，这是他第二次来金陵，这个人文荟萃的城市让他偏爱有加。这一年，他已四十八岁，不再是那个浪漫得几近疯癫的诗人，艺术更质朴，关注的内容更真实，嗓音也渐深沉了。 从一位叫王十二的朋友口中，他逐渐了解到几位故人的消息。崔宗之是他年轻时的挚友，因人诬告流放洞庭湖南边的小县。李白旧时认识的官员李邕，颇有政绩，却因为得罪了李林甫被杖毙。他的另一位诗人朋友王昌龄也被贬谪到一个偏远小县龙标。

朋友们的死亡和流放的消息让李白震惊，他深感岁月蹉跎，造化弄人，又隐隐感受到黑暗的朝政中孕育着巨大的危机。他无助，甚至寄情修道，而此时写作的《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》也成为千古名作：

杨花落尽子规啼，闻道龙标过五溪。

我寄愁心与明月，随君直到夜郎西。

这样的愁苦，这样面对死亡和分离的透彻感受，是中年李白的新境界。在喝了所有的酒之后，他放下酒杯，却这样写道：“吟诗作赋北窗里，万言不直一杯水。”

水，中年人的味道。

 

公元761年，李白六十一岁，他不知道根落何处。妻子已上庐山修道，儿子伯禽不知道是否有能力赡养自己，回到四川老家更是不可能。他遂前往当涂，投靠亲戚李阳冰。

到当涂后，他旧病复发，整个寒冬缠绵病榻。而李阳冰任期已满，只能找到伯禽来当涂照顾李白。在此时的诗中，我们看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李白。年轻时，挥金如土、睥睨天下、潇洒不拘的他消失了。他为一个病逝的善良酿酒人写下这样的句子：

“纪叟黄泉里，还应酿老春。夜台无李白，沽酒与何人？”

李白确实有许多更精致、更崇高的诗歌，但这些简单的诗却更接近他自己的内心。 毕生流浪，终于还家，家是本心。李白在这些诗里，安静下去，渐渐燃尽，消失在茫茫天际。

我们欣赏李白的每一篇佳作，却忘记了诗的后面都是他生活中的一个危机。

如果我们没有站在自己生命的困境中，没有在泥泞里打滚，谁又能真正读懂李白